《黄金时代》2014电影:是电影还是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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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仍是一部“萧红传”,其他人物只是为她起到“照明效果”。

导演: 许鞍华

主演: 汤唯 / 冯绍峰 / 王志文 / 朱亚文 / 黄轩 / 郝蕾 / 袁泉

类型: 剧情 / 爱情 / 传记

上映日期: 2014-10-01(中国内地/香港)

(文/灰狼)萧红一生坎坷,对于她,人们认识太少,误解太多。当很多人没看过她的传记,读过她的作品,纯粹以猎奇的眼光来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这种视线必然存在着极大的偏差。关于她的故事,虽然我们难言真相,但史料中的萧红是很难被人接受的,她的命运就是被社会和生命中一个个男人屈辱、践踏和抛弃的轨迹,死于三十六岁的韶华反倒成了她的幸运。换句话说,这绝对不是什么黄金时代。

对任何编剧来说,萧红的传记都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因为你无法掩饰其自作自受的事实,仅这一点就会让电影的基调极其负面。于是想令观众接纳人物,势必要忤逆史料——这同样不可取。最妥帖的方式,大概是放大她苦命的属性赚人同情,犹如《松子》一样,事实上李樯确实做了妥协,但他妥协得更彻底,为了一个人物,牺牲了整个剧作。

片名中的《黄金时代》绝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黄金时代”,人们期待的那种以萧红为线索带出一个时代的人物群像的那种思路并没有在电影中表露出任何迹象,它仍是一部“萧红传”,其他人物的出现,只是为她起到“照明效果”——不是萧红见证了他们,而是他们眼里的萧红,编剧选择用人物主观性的视角,替代了客观性的史料,这种做法,把电影里的萧红悬置在众人目光的中心,可以任意涂饰和美化。在这里,编剧选择让每个人面对镜头开口说话,这也意味着隐藏——所说相对于所思,必然经过了过滤,因此电影最终呈现出的萧红,并非是那个史料意义上的萧红。

她一生经历三个重要的男人,每一段都有戏剧性,她的反叛,甚至说为反叛而反叛的生命,构成了直接的冲突。霍建起的《萧红》建构在这种冲突之上,就自然而然呈现出人物自作自受的景观,在那部电影里,萧红和萧军在哈尔滨的那场洪水里苦苦寻觅对方,呈现出一种革命时代的浪漫爱情。但在《黄金时代》中,这段戏拍得轻快甚至有些轻佻,配合着节奏散漫的剪辑和配乐,萧红挺着大肚子从窗户爬下老人的船,这种略显超现实的场景,基本上奠定了影片的基调——淡化了戏剧,改用散文的笔法,于是每段关系的冲击力都被无缘无故弱化了,这也意味着难以表达她的激情,以及抗争。

这是许鞍华有意营造的间离效果,因为只有这种间离,才能平衡史料带来的负面印象,达到拔高人物的要求。但萧红的一生最重要的是创作才华,这一点偏偏无法做到合理的表达,片中有这样的台词:“谁都会写饥饿和贫寒,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萧红那样写得触目惊心”,这种感受,读过萧红作品的人都可本能地知觉,就像她写和萧军在哈尔滨蘸着盐末吃列巴以及端着脸盆喝热水的文字带给人感同身受一样,在电影里却被处理得不痛不痒。萧红与萧军的相见,更是靠几张画表明“我认识到了你的才华”,在这里本来可以有更多的铺垫,但下一场戏萧军就跟孕妇萧红上床了,这段场景直接切往另外两个人物对观众的口述,让人怀疑这根本是个喜剧。

很多人自然不会认同这样的叙述方式,让片中人物打破第四面墙,直接面对观众说话,等于暴露了摄影机的存在,它无时无刻不在打断人们的观影经验,令人无法投入剧情本身。这种剧作方式,削弱了电影语言本身,令其变成了一个“口述史”,这种严重违背常规的结构,与其说是文学化的语言尝试,不如说是缓解观众情绪的一个出口——《黄金时代》几乎是在通篇低沉的调子下进行,它需要一个个节点让观众开放式呼吸。这种对剧情的分解,或者肢解,从根本上解决了令人物进入扭曲状态的可能,保住了人物的正面意义。换句话说,为了立起一个人物,整个剧作结构轰然倒塌,这是绝对意义上的得不偿失。

许鞍华是格外不喜欢用字幕的人,她的语言方式,几乎要通过画外音来实现,在直面镜头的口述之外,还有大量的第一、第三人称的画外音。电影中有两场戏,一场是萧红看着萧军,独白却指向观众,说着他们的生活琐事;另一场是丁玲对萧红诉说自己的理想,也同样指向观众。这种错指产生的间离感隔绝时间和空间,产生的叙述效果其实格外怪异,电影中这样的不合理叙事还有多处,譬如萧红的弟弟对着镜头说起多年后萧红把他们见面的事情写成文章,破坏了时空逻辑,实际上是一种全知的“上帝视角”,除此之外,多位对镜头口述的角色也都拥有这种“上帝视角”。

这些口述情节和画外音让整部电影在拖沓和冗余中历经一个又一个的城市,上帝视角自然不能保证真实客观,电影最终造就的萧红,成为一个纸面意义的符号,有情、孤寂、可怜却又不卑不亢,那种我们读传记时no zuo no die的印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对完美主义的形象,经由她生命中三个男人的不负责任、固执和懦弱映衬出来,成为乱世中孤芳自赏的花朵。主演选择汤唯大概也是这个意图,她两眼中流露出的惊恐和单纯符合我们的想象,而且除她之外,大概也不会有其他演员能赚到如此多的同情。但这种印象也不过是虚有其表,我们无法从灵魂深处,窥到她骨子里的细腻和悲天悯人。

对于“黄金时代”的定义,来自片中萧红在东京时的呓语,那段时间的她闲淡度日,没有经济压力,是她口中的“黄金时代”,但是她的孤寂则令其成为一种纸醉金迷的幻象。对萧红来说,真正的黄金时代不是安宁的日子,而是生命中的苦难,她与饥饿、贫困、颠沛流离之间的相处,这种痛苦的相处构成了她生命的意义,也成就了她的作品,从苦难中抵达不朽,才是她的黄金时代。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写完《呼兰河传》,那部不符合抗战意识形态的电影,令其和周遭作家格格不入,却也让她能够遗世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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